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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早晨

●高玉权

一根火柴“刺啦”一声,瞬间点亮黑漆漆的窑洞。灯火如豆,麻绳搓成的灯捻从黑瓷灯碗汲取营养,扑闪扑闪地渐渐长大,光晕随之一圈圈往外扩散,光亮瞬间占据了窑洞整个空间,黢黑的四壁,报纸糊打的墙上也被镀上一层暗黄的底色,与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对峙着,与黎明争夺有限的空间。

母亲摸摸索索下炕,轻手轻脚捅开火圈子,把昨晚入睡前预备好的包谷秆、苞谷芯小心地摆放到火圈中心低洼处,拿一根筷子粗细的干柴从油灯处引来火源,圈子内的柴草就呼呼啦啦腾起火焰。母亲手脚麻利地把一块块煤炭放在火焰中,火圈四面冒出浓浓的煤烟,呛得她忍不住咳出声来。火圈子,是我们当地的农家方言,就是用简单的铁皮或者铁丝手工加工而成的火炉,四方形,内部四周用红泥打衬,底部有箅子,两侧有把手,冬天生火做饭,烧水取暖都离不开它。

其实,我早就醒来了,一直在假装沉睡。整个夜晚,8周岁的我一直在兴奋着,憧憬着,也恐惧着第一天的学校生活。无拘无束疯玩赖皮的快乐童年,就要被每天起早摸黑、翻山越岭的长长山路替代。好在有我大哥领着、看着,还有石蛋子、丑三子他们几个发小沿途相伴,不算最坏。

母亲喊我,不要再赖在热炕上磨磨叽叽,要走十几里山路。新生第一天上学,不能迟到,要给学校老师留个好印象。

早饭是一人一碗苞谷面煮成的“糊肚子”(面糊糊),比面汤稠、干饭稀,勺子舀不上来,筷子夹不起来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山区极为缺粮,家家户户顿顿能吃上这种饭,也算是相对富裕的家庭。到现在我仍然不知,“糊肚子”的正确写法,推测可能是勉强“糊弄肚子”的口语吧。

大哥和我出了窑门,四野仍然漆黑一片,沟沟梁梁,山山屲屲,看不清轮廓外貌,数不清的星星,在黝黑黝黑的天幕上,一明一暗,眨着睡眼,似乎极不情愿被我们踢踏踢踏的脚步打扰。我紧紧地拽着哥哥的手,两条小腿走几步跑几步,唯恐跟不上他的步子,大哥也时刻捏紧我的手,不停地暗示,在视线不甚分明的羊肠路上刻意避开坑洼或者土包。从我家窑洞的土坎上走下来,沿一条弯弯曲曲的山羊小路,转过三个小山梁,就到了沙湾子,石蛋子家就住在这里。我们站在他家窑门外,大声朝窑洞里喊:“石蛋子,石蛋子,上学了。”我和大哥一起喊,喊声在空旷而漆黑的山脚下显得那样短促,那样孤单,耳边呼呼的冷风,那气势明显比喊声强,把我俩的声音吹散了、减弱了。我俩扯开嗓子,继续喊。终于,窑门开了,一道光亮中走出了石蛋子和他的爹。石蛋子跟我一样,第一天上学,天黑,路远,又是独生儿子,他爹不放心,也要送他上学。

一行四人,显然比我和大哥两个人刚出门上路时热闹多了,也没先前害怕了。偶尔转过一个小山弯或者小山梁,前半句话在听,后半句就被风吹跑了,听不清楚了。

一条山沟,一条长长的山沟,我们称之为山寺沟。不知从哪代人开始一直都这么叫,可生活在这里的老人小孩从来也没有见到此处有什么山寺或者古庙。没多大会儿,天色微明,沟底轮廓可见,沟两侧山崖梁脊,如大象的脊背,随我们移动的脚步,弯弯曲曲,高高低低在匍匐,在变幻,在被扬起的黄土或者踢翻的小石子仰视着,憧憬着高高在上的霸权地位。这条沟一直延伸到二架梁。这条沟,没有人敢在夜间行走,不要说偶尔听见野狼嚎叫,就是突然窜出一只兔子或者从岩壁上飞出一只蝙蝠,会吓得人头皮发麻,后背发凉。外出和回归的赶山人,都趁早走,赶太阳落山前回来,万不得已,非得夜行,只好手持铁锹镢头,多人同行,互相壮胆。现在,我们是赶早上学,而且我们一行四人,心里自然坦然多了。二架梁下有几孔窑洞,丑三子家就是其中的一家。丑三子在家排行老三,与我同龄,他爹娘提前几天就找到我家,说路过家门口,把他们儿子带上。

丑三子穿着他哥宽肥的棉衣,和他的爹娘在光线明暗斑驳的窑门口等我们。我们一起喊他,他和他的爹娘一起应声。丑三子的娘撩起衣襟,擦擦粗糙的手,掏出两个烧烤熟的山芋,硬塞给我大哥,憨厚得满脸堆笑,连声说道麻烦你们了。

翻过二架梁,接着就是一架梁。同样的弯弯曲曲,一样的上下起伏,我们逢沟过沟,遇坎爬坎,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小道,被我们甩到身后。大哥提议,大伙一起唱个歌吧!于是,我们大家就唱起山沟里流传的俗段子:一二一,老婆子炒洋芋,炒出的洋芋生着呐,气得老头子在山梁上蹲着呐。“这个俗气,换一个”,大哥大声吆喝着我们。于是,大伙再扯起五音不全的嗓门,大声放歌:山里的孩子心爱山,山里有我们的好家园……与其说是唱,不如说在喊,哑葫芦扯破嗓子似的喊。

喊着喊着,东方的山峁上就白亮起来,头顶上的天空就晴朗高远起来。天,被我们喊亮了!

远远的山坡平顶上,隐隐约约露出一排低矮简陋的平房。

那就是我们的学校。

时隔多年,想起那个早晨,竟是如此温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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